人所共知,祖国医学的鲜明特点之一是“辨证论治”,但我认为在诊疗中将“辨证论治”与“辨病论治”相结合是十分重要的。同时,对于若干病证的分型不宜分得过细,使读者不易掌握辨证;在治疗方面,我比较着意于“通治方”的搜求与运用,这个思路是符合历史情况和现实诊疗的。如现存最早的经典名著《黄帝内经》,其中生铁落饮治狂证,四乌贼骨一茼茹丸治经闭……,均具有通治方的性质。东汉•张仲景《伤寒杂病论》是一部奠定我国临床医学基础的名著,其中也有较多的通治方,如“诸黄,猪膏发煎主之”;“黄疸病,茵陈蒿汤主之”;“妇人六十二种风,及腹中血气刺痛,红蓝花酒主之”……等等。建国后出土的《武威汉代医简》及《五十二病方》等医学文献,也有不少通治方。由于通治方较易掌握运用,故在临证中,也多方予以探求。我曾在1987年发表了一篇“辨病论治与通治方”(《中医杂志》第一期),以及“肾炎证治经验谈”(《中医杂志》,1988年第三期),均表达了这个观点。举例而言,治疗急性肾炎,因其证候与中医 “风水”相类,上世纪六十年代初,我拟订了“风水第一方”、“风水第二方”和“风水第三方”,取得了较好的治效。这些治疗方剂具有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特点,而基本上又是通治方。至于如何掌握和应用通治方,我认为首先是对所主治病证的病理机制和病情的变化、发展规律有所了解,并对病证的八纲属性须辨识清楚。
同样的通治方,有较为稳妥、成熟的,如张路玉治疗痹证之三痹场,倪涵初之治痢三方、治疟四方等,临床予以加减应用,有确切效验而又较易掌握。有些所谓通治方则不然,我在1959年曾治一例类风湿性关节炎患者(中医属“痹证”范畴),关节经常肿痛,并有轻度畸形,屈伸受影响,阴雨则加重。某中医给他开了一个通治方(生草乌一两二钱,五灵脂一两,官桂四钱,炙地龙六钱,木鳖子六钱,当归一两,细辛三钱,麝香一钱。上研细末,米粉糊丸如梧桐子大,每服四丸,一日二次,温水送服),服后关节肿痛未减,新增鼻衄、目胀、口干、舌麻等症。当我看到此方后恍然大悟。这是古方 “一粒金丹”之变方,辛热、香窜有毒,经治患者为久病体虚、湿邪偏盛之痹证,不宜服用此方。由此可知学医者打好学术、临床基础的重要性。现不囿于中西病名,分述以下几个病证。
一、消渴
消渴作为病名,最早见于《素问•奇病论》,但《内经》在多数情况下,称之为“消瘅内热、饮食不充肌肉,揭示了此病之主要病理和证候。《内经》时期已分为上消(鬲消、肺消)、中消(消中)和下消(《灵枢•邪气脏腑病形》,指出有肾脉或肝脉微小之消瘅,即下消)。以消渴病作为专篇论述并介绍治法者,则见于张仲景《金匮要略》。但仲景著述中所论之消渴,并非都能与现代医学中之糖尿病或尿崩症相联系的。如《伤寒论》:“厥阴病,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,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逆,下之利不止”(伤寒注家舒驰远谓:这是厥阴病“阴阳错杂之证”,与内科杂病之消渴,病因、病理不同),又如《金匮要略》第十三篇:“脉浮,小便不利,微热消渴者,宜利小便、发汗,五苓散主之”,如此脉证,也非糖尿病或尿崩证。但“男子消渴,小便反多,以饮一斗、小便一斗,肾气丸主之”,今人多以此条与糖尿病相联系。
须予指出的是,《素向•通评虚实论》即认为“消瘅”多见于“肥贵人”(所谓:“肥贵人则膏梁之疾也”);《素问•阴阳别论》并说:“二阳结,谓之消”(二阳指阳明,结则津血不足,结而不行,皆燥之为病);《素问•气厥论》谓:“肺消者,饮一溲二,死不治”。描述了主证,交待了预后与难治的临床现实。该篇指出肺消为“心移寒于肺”,而鬲消则是“心移热于肺”,由此可见,消渴不一定都属于“内热”之病理。
当然,前面提到之三消,是指消渴表现各不同证候的发展阶段而言。唐•孙思邈《千金方》和王焘《外台秘要》又认识到消渴病每有小便甜、易生痈疽等情况。预防生痈疽。孙思邈提出“长服栝蒌汁以除热” (或栝蒌、豉汁)。其后,金•刘完素则有专著《三消论》(见张子和《儒门事亲》)传世。《活法机要》(撰人不详)在描述三消症状、病理方面较为详备,书中谓:“消渴之疾,三焦受病也(说明其发病与很多脏腑有关),有上消、有消中、有消肾。上消者,肺也,多饮水而少食,大便如常,小便清利,知其燥在上焦也……。消中者,胃也,渴而饮食多,小便赤黄,热能消谷,知其热在中焦也……。消肾者,初发为膏淋,谓淋下如膏油之状,至病成,面目黧黑,形瘦而耳焦,小便浊而有脂液……”。
后世所论消渴,主要指内伤杂病,吴鞠通《温病条辨》谓:“治内伤如相”,意指复其所固有,即所谓“缓则治其本”。消渴病在多数情况下是以缓图、治本为前提的。追溯消渴治法,金元以前虽有不少治疗方剂,临床效验不太理想。有些属于治标的消渴治法,不适宜于施治内科杂病之消渴(如张仲景治内热、渴饮、津伤所用的白虎加人参汤……)。明清时期于消渴病之治疗有较明显的发展,但明代有相当一批医学家喜用肾气丸 (以六味滋肾,加桂、附以引火归原),薛己治消渴(包括合并痈疽)常用肾气丸,赵养葵等医家亦宗此法。但效验或不太理想,故其他不少医家对消渴病之治疗予以探索,今介绍其处方及适应证如下。
1.玉泉丸(《仁术便览》方) 主治消渴,小便频数。
处方:麦冬(去心)、人参、茯苓、黄芪(半生、半蜜炙)、乌梅(去核)、甘草各一两,栝蒌根、干葛各一两半。
上为末,炼蜜丸弹子大。每服一丸,温汤嚼服。
按:龚信《古今医鉴》(稍晚于《仁术便览》)有“玉泉散”方,由葛根、花粉、麦冬、生地、五味子、甘草、糯米共七味组成。此二方我在临床上常用以加减治疗糖尿病,较为平正可取。明•张介宾对玉泉散方亦颇欣赏,常用之以治中消。
2.茯菟丸(《仁术便览》方) 主治消渴(“三消”通治方)。
处方:菟丝子(酒浸)十四两,北五味七两,茯苓五两,石莲肉三两。
上为末,用山药六两为末,作糊为丸梧子大,每服50丸,米饮下。
3.合治汤(《石室秘录》方) 主治消渴。
处方:熟地三两,山茱萸、麦冬各二两,车前子五钱,元参一两。
按:这是陈士铎用治消渴的通治方,他认为三消均有“肾虚以致渴”的病理特点,故消渴之内热缘于肾虚而不宜直折、不宜寒消,“治法必须补肾中之水,水足而火自消。然而此火,非实火也……。虚火必须火引,又须补肾之火,火温于命门,下热而上热自除矣”。根据这个理论,陈士铎又拟订“引火升阴汤”(元参二两,肉桂、北五味各二钱 (上肉桂则用六分),山茱萸四两,熟地、麦冬各一两,巴戟天五钱)。我曾以此方加减治疗四例糖尿病,有三例获得满意的效验,症状控制,血糖、尿糖降至正常范畴。
4.六味地黄丸加减方 主治消渴。
处方:淮山药 山萸 丹皮 泽泻 茯苓 鱼鳔胶 潼沙苑
按:此方见于张璐《张氏医通》。书中原无方名,为张氏之经验效方。全方即六味地黄丸去地黄,加鱼鳔胶(鱼鳔即鱼肚,药用多采用大黄鱼或鲟鱼之鱼肚)、潼沙苑。鱼鳔胶多用以治梦遗、精滑,合潼沙苑名“聚精丸”,故张氏方治消渴,意在补肾益精为主。我曾用此方不去地黄,另加天花粉、桑椹子、杭芍、乌梅,施治于糖尿病,确有良效。青壮年患者,颇多兼有遗精、滑精证候者,宜用该方治疗。
现代医家治糖尿病,以施今墨、祝谌予师生较为著名,据祝氏所撰专文报道,他们治消渴常用药为:生黄芪、太子参、山药、苍术、石斛、生熟地、知母、黄柏、芡实、乌梅、天冬、麦冬、元参、枸杞子、五味子、肉桂等药。实际上是增液汤、生脉散合生芪、山药、苍术、元参等药合方,特别是脾肾兼顾,大法以滋阴、清热、生津、调中为主,较为平妥有效。
最后我再介绍属于中医“消渴”范畴之尿崩症治法。
尿崩症是一种水液代谢障碍性疾患(神经、内分泌机能失调),主要症状为口渴、多饮、多尿,尿比重显著减低(但尿中无糖类及蛋白质)。从中医理论分析其病理,大多属燥热津伤,脾胃肺肾均有虚损。其治:早期宜滋肾阴、和脾胃、益气生津法(太子参、沙参、麦冬、玉竹、石斛、花粉、山药、萸肉、白术、何首乌、生地、阿胶、陈皮……);后期治以扶脾益肾、生津固涩法(太子参、黄芪、麦冬、玉竹、花粉、石斛、山药、萸肉、枸杞子、金樱子、芡实、炙草……)。
曾治一崔姓男患者,每天尿量8,000毫升以上,小便日20次左右,尿比重1,005。注射垂体素无效。我在会诊后,先用滋肾阴、和脾胃、益气生津法(方药见前),约四星期,尿量减至5,000毫升左右,尿比重1,008,尿次减为每日12~14次;后改用扶脾益肾、生津固涩法(方药见前),服十剂后,尿量减为2,800毫升,后化验尿比重,已恢复正常(1,010),其余兼证亦均缓解。
二、病毒性肺炎
此属西医病名,联系于中医临床,其证候与温病学中之风温或春温比较相近,目前西医缺乏速效疗法。
据临床所见,我琢磨了一个麻杏石甘汤加味方,用以治疗病毒性肺炎,获得相当满意的效验。
处方:麻黄(先煎去沫)9克,杏仁(去皮尖)12克,生石膏(先煎)45克,生甘草6克,黄芩12克,生地24克,板蓝根15克,忍冬藤12克。
加减法:痰多,去生地,加川贝、黛哈散;大便结燥,原方加大黄、栝蒌仁;咽痛,加元参、桔便;胸痛加枳壳、橘络。
发烧超过39‘,一天宜服两剂。
此方临床应用,较有实效,又便于掌握,如适当配合输液及西药,可缩短疗程,提高疗效。
三、慢性痢疾
中医名之曰“久痢”。大多由于急性痢疾迁延失治所致,治疗较为棘手。
我过去比较多用的是驻车丸(《千金要方》):黄连(酒炒)六两,阿胶(蛤粉炒成珠)、当归(酒洗)、干姜(炒)各三两。
上为细末,醋煮米糊为丸如梧子大,每服50丸,渐加重70丸,空心,米饮下。
此方所治之下痢,前人认为“无问新久赤白”均可,明示此方属通治方。我主要用治久痢,但另加石榴皮三两,较有效。
后来,我陆续诊治若干久痢患者,并泛览了不少临床医著,自拟了一个“久痢方”。
方用:乌梅肉12克,石榴皮15克,酒炒黄柏12克,栀子炭(包煎)10克,广木香6克。
辨证再注意久痢是偏于寒、还是偏于热。偏于寒,加干姜;偏于热,加川连、地榆各9克。近些年我常用此自拟方,效验较驻车丸方更著。但久痢治疗的日期也较长。我主张一个月作为一个疗程,一般须两个疗程可以获得基本治愈。
附带谈一下“血痢”的治疗。我所用系魏祖清《村居急救方》的一个验方。预以变化运用于临床。方用干姜烧黑存性、研末,每服5克;以马齿苋20克、秦皮12克煎汤送服,亦较有效。
四、盗汗
《素问》名之为“寝汗”(《素问•六元正纪大论》)、“寝汗出”(《素问•脏气法时论、气交变大论》),是常见的汗证。在一般情况下,自汗属阳虚,盗汗属阴虚。从发病的角度,病态出汗总由内热或虚火烦扰所致。阴虚或阳虚出汗,须结合整体的临床表现予以判定。临床证明,阴虚多汗患者,常伴有微热,或入夜升火,烦热汗出。虚劳、劳瘵往往在日晡时面颊潮红,故《素问•阴阳别论》说:“阳加于阴,谓之汗”。明•马莳《素问注证发微》认为此处之阳和阴指尺寸“而言也。寸主动,尺主静,尺部而见阳脉,乃阳加于阴,则阴虚火盛,其汗自泄”。《素问•评热病论》谓;“阴虚者,阳必凑之”。这里所说的“阳”,当指内热、虚火,这可以说是“阴虚盗汗”的又一发病因素。
所谓盗汗,有“睡而汗出、觉而止”的特点。从中医临床文献的载述分析,除虚劳、劳瘵之盗汗外,金•成无己将之分为“伤寒盗汗”与“杂病盗开”(见《伤寒明理论》),明清以后多不采用这种分类法。关于阴虚(或血虚)盗汗,汉唐时期,专方较少,迄李杲立当归六黄汤(《兰室秘藏•自汗门》),是为古方治盗汗之名方。此方主治阴虚有火而致盗汗,发热,面赤口干,心烦唇燥,便难溺赤,舌红,脉数。方药为:当归、生地黄、熟地黄、黄芩、黄连、黄柏各等分,黄芪加一倍。共为粗末,每服五钱,水煎,食前服。
此方经临床应用,确系效方。但须注意严格掌握主治、适应症,阴虚火盛者宜。我用此方的经验是加酸枣仁,可增强治效。《丹溪心法》承认当归六黄汤是治盗汗良方, “但药性寒,人虚者,只用黄芪六一汤;盗汗发热因阴虚,用四物加黄柏,兼气虚,加人参、黄芪、白术”。朱丹溪还认为伤寒盗汗由于“心虚所致,直敛心气,益肾水,使阴阳调和,其汗自止”。
对于盗汗患者阴虚而火不盛者,我常用玉屏风散(《丹溪心法》方:黄芪、防风、白术)加生熟地、生牡蛎、浮小麦施治,这种治法也是从丹溪学术见解中得到的启发。又据明•张介宾治疗汗症的经验,他认为不论自汗、盗汗均可随宜择用麻黄根、浮小麦、乌梅、北五味、小黑豆、龙骨、牡蛎之属作为止汗收汗之剂。(见《景岳全书.杂证谟》)清•罗国纲《罗氏会约医境》对此也有相同的看法。张介宾还特别提出:“黄芪得防风而力愈大”。他对汗证的选药和配伍,于临证颇有借鉴、参考价值。
须予指出的是,盗汗可因于肝胆之火而发病。如清•沈源在《奇证汇》中提到吴篁池治秦状元案,患者“三年盗汗,每寤衣被俱湿,饮食起居如常,经数十医不效”,吴诊其脉,“六脉如丝,却悠扬无病(六阴脉),惟肝脉中取弦实”。诊为“肝胆有火……,用小柴胡汤加当归、生地、丹皮、霜桑叶,不数剂而愈”。
此案有两点值得注意。(1)汗出明显大于阴虚盗汗;(2)脉象不同(阴虚盗汗以细数脉居多)。由此可见,盗汗未必一定是阴虚所致,但肝胆之火则属一种较少见之病因、病理。作为一名医生,学术经验水平之“更上一层楼”,就须“知常识变”,辨证治疗掌握圆机活法。
盗汗的外治法,古代方书中有所载述,但我比较欣赏的是明•龚信《古今医鉴》中所介绍的简便方。主以“五倍子末,津调填满脐中,以绢帛缚定,一宿即止;或加枯矾末尤妙”。我不成熟的经验是,五倍子用量倍于枯矾末较为适宜。我常用此方治疗汗症,不论盗汗、自汗均有效。
最后讲一下阴汗的治法。阴部多汗临床实不少见,有些异性患者羞于主诉,故医生须据所见“湿热”病证,主动地问询患者。因为阴汗大多由于下焦湿热不行所致,症状为阴部(或阴囊)汗出,治宜以渗湿、利小便为大法,方用滑石12克,龙胆草、猪苓、泽泻、云苓、白术各6~9克,肉桂1.5克,灯芯20支。水煎服(此方见于明•孙志宏《简明医彀》);或斟酌配合外治(扑粉)法,方以煅蛤粉、煅牡蛎各等分,研极细,绢袋盛扑。
也有例外的情况,即患者有阴汗而湿热不明显,但有肾虚见证。前人有用青娥丸(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:补骨脂、胡桃肉、杜仲、大蒜)施治者,而外治法则与湿热阴汗无异。
六、尿血
明•孙志宏认为“诸失血多属君相二火,诸经之热,煎逼其血而出诸窍也。色紫赤为热极……”。尿血较多之原因为心移热于膀胱,或因于肝火盛所致。在治疗上有一点尤须注意,即不可轻用止涩之剂。
我治疗尿血,常酌用以下数方。
1、生干地黄散(《妇人良方》)
此方原治妇人尿血不止,其方药组成为:生干地黄二两,柏叶、黄芩各半两,阿胶 (炒成珠)一两。共为粗末,混匀,每服三至五钱,煎药时加姜三片,去滓温服。我用此方,另加蒲黄末六钱,不分男女,悉可用治。但此方主要用于尿血之轻证,往往服药后一星期左右见效。
2、阿胶散(《医学心悟》方)
主治:心移热于膀胱,频频尿血。
处方:阿胶(炖烊冲服)三钱,丹皮、生地各四钱,黑山栀、丹参、血余、寸冬、当归各三钱。
3、丹栀逍遥散(《校注妇人良方》):当归、芍药、茯苓、白术、柴胡、甘草、丹皮、桅子)。
此方主治肝火偏盛,延及膀胱所致之尿血。
4、生地连栀汤(自拟方)
主治:膀胱炎所致之尿血。
处方:生地20克,黄连9克,栀子(炒黑)9克,赤芍9克,丹皮9克,瞿麦12克,滑石9克,木通9克,地骨皮9克。
此外,《妇人良方》(卷八)曾记载一位陈姓患者年轻时“忽小便后出鲜血数点,不胜惊骇,却全不疼,如是一月,若不饮酒则血少,终不能止。偶有乡兵告以市医张康者常疗此疾,遂呼之来。供一器清汁,云是草药,添少蜜,解以水,两服而愈。既厚酬之,遂询其药名,乃镜面草,一名螺厣草,其色青紫,所在石阶缝中有之”。按此药出唐•陈藏器《本草拾遗》性味辛凉,颇多用以治血证。这个草药方,我在江西干校时,曾用治一例,患者系中年男性,溺血量不太多,久久不愈(曾在周口镇医院检查,没有得到明确诊断),其脉细数。嘱其家属采螺厣草样品,一次煎服120克(干品用15~20克即可),五天后溺血即控制。
但临床治疗尿血,也应防止一种偏向,即过服寒凉止血药,有时易造成弊害。如《名医类案》(卷八)曾载述:“一妇人尿血,久用寒凉止血药,面色痿黄,肢体倦怠,饮食不甘,晡热作渴三年矣。此前药复伤脾胃,元气下陷而不能摄血也。盖病久郁结伤脾,用补中益气以补元气;用归脾汤解脾郁,使血归经;全用加味逍遥以调养肝血。不月,诸证渐愈,三月而痊”。这个案例以补中解郁、调养为大法,临床上较少运用,但司命者不可不知。久病溺血中气虚者,当考虑灵活用此治法,这是祖国医学因人、因证斟酌辨治的特色,医者在治疗过程中应引为戒鉴。
七、肝炎
不少医生遇肝炎胁痛辄喜用疏肝利气之品,我在青壮年时期治肝炎胁痛,也经常用柴胡疏肝饮加减,有时服药一、二剂,肝区疼痛即见缓轻。但不少病人初服有效,嗣后复发,甚至肝痛愈甚。初不甚悟其谛理,后经业师秦伯未先生指点,加之阅历增长、读书增多,对肝病、病毒性肝炎(特别是迁延性肝炎和慢性肝炎)的治法,有较深入一步的体会。
我十分赞赏清•陆定囿有关肝病立方遣药的见解,他说:“盖此证初起即直用高鼓峰滋水清肝饮(地黄、萸肉、山药、丹皮、泽泻、茯苓、当归、白芍、柴胡、栀子、炒枣仁),魏玉璜一贯煎(北沙参、麦冬、干地黄、当归、枸杞子、川楝子)之类稍加疏肝之味,如鳖血炒柴胡、四制香附之类,俾肾水涵濡,肝木肝气得舒,肝火渐熄而痛自平。若专用疏泄则肝阴愈耗,病安得痊”(《冷庐医话》卷三)。故我治疗迁延性肝炎、慢性肝炎大多采用此法。
有些肝炎患者,右胁肋下疼痛较甚,还可选用清•林佩琴《类证治裁》所载述之二方。因于肝郁者,用清肝汤(白芍、当归、川芎、山栀、丹皮、柴胡);怒伤肝而胁痛加重者,用香附汤(香附、当归、川芎、柴胡、青皮)加减。如属肝燥胁痛,不宜浪用青皮、枳壳、香附、豆蔻等药,亦不宜施以大剂龙胆草苦寒泻肝之品。
慢性肝炎有明显肝脾肿大者,可用滋水清肝饮方加减方(鳖甲、柴胡、丹参、红花、干地黄、淮山药、丹皮、茯苓、当归、赤白芍、香附、栀子),此方具有软坚、滋阴、疏肝之效能。
总之,我建议治疗肝病的,最好能学习清•王旭高所著《西溪书屋夜话录》,他治肝病的学术经验非常丰富,当前中医界治肝病的一些名家,几乎无不嘱意于此。
八、崩中
上面我讲的都是内科病狂,因为限于时间,我只谈一种妇科常见而较难治的病证——崩中。
前贤以妇女前阴“非时下血,淋漓不断,谓之漏下;突然暴下,如山崩然,谓之崩中”(见明•李梃《医学入门》)。漏下又有经漏、胎漏之分,简称曰“漏”,崩中简称为 “崩”,又有“血崩”、“血山崩”、“崩中暴下”、“暴崩”(月经期暴下名为“经崩”)等名。明•徐春甫《古今医统》谓:“妇人崩漏,最为大病”,又是临床上较为常见、须予及时处理的病证。由于崩中之主证为前阴出血,量且较多,患者及其家属,多能即时求治,当予精细辨证,恰当施治。
1.论治概略
《素问•阴阳别论》指出:“阴虚阳搏,谓之崩”王冰释文云:“阴脉不足,阳脉盛博,则内崩而血流下”。在病因方面提出“风胜”(见《六元正纪大论》)所致。这种认识较为局限,书中又未出治法。迄汉唐时期,对崩中仍缺乏辨证论治之效方(《千金要方》载述了白芷丸、禹余粮丸、当归汤、伏龙肝汤、牡丹皮汤、生地黄汤等多种治崩方;《千金翼方》亦有治崩中方,但后世临床均较少选用)。对崩中之病因、病机,亦未见有较全面的载述。宋•陈自明撰《妇人大全良方》,归纳前人有关崩中的学术经验后提出:“夫妇人崩中者,由脏腑伤损,冲任脉血气俱虚故也。血气之行,外循经络,内荣脏腑,若无伤损,则阴阳平秘而气血调适,经下依时;若劳动过多,致脏腑俱伤而冲任之气虚,不能制约其经血,故忽然暴下,谓之崩中暴下”。在治法上也介绍了前贤和他人的一些效方,但以验方性质的方治为主。如五灵脂散、独圣散(防风末,以白面清调服);许叔微之熟艾、阿胶、干姜方及单服黄芩方;如圣散(“治妇人血山崩”,方以棕榈、乌梅各一两,干姜一两五钱,并烧过存性。共为细末,每服二钱,乌梅酒调下,空心、食前服);如圣无比散(“治血山崩”,晚蚕沙一两,伏龙肝半两,共为细末,酒调二钱匕)等。其中有一药味较多、并无方名之通治方。书中说:“妇人崩中,无问远近,悉皆治之”,此方为“伏龙肝一斤,小蓟根、桑寄生,续断、地榆、艾叶各三两,阿胶、当归、赤石脂、厚朴各二两,生姜五两。上十味切,以水一斗,煮取三升,绞去滓,分作三服”。从陈自明有关崩中的方治论述,体现了宋代较之汉唐时期,在治法和方药方面有了较显著的进步,而在宋以后又不断有所发展和充实。
需着重指出的是,明、清在治法中较多地采用补中益气法或补益气血法。如李梃《医学入门》中提到补中益气汤等方有“补胃厚脾,使气血自循环故道……”之效;薛己《薛氏医案》论血崩治法有“脾胃虚陷者,补中益气汤”施治之记载,其具体用法,多以补中益气汤加酒芍以治崩中、漏下,每获良效。江罐《续名医类案》载“陆养愚治王笠云之母,年四十九,经事已止半年,一日忽暴崩不止,昏晕厥逆,脉之两手沉微如丝,急以八物汤加附子、姜炭灌之,半时方醒。连进两大剂,乃至十之七八……”。又“吴孚先治俞氏妇,血淋稔载成痼疾。因幼孙出痘危险,汗泻交作,晕数次(思虚恐惧,三阴并伤也),脉象弦大而革者,忽变数疾欲脱,奄奄一息。用人参、黄芪各一两,制附、炮姜、枣仁各三钱,五味、龙骨各一钱……”获效。此属血脱补气,兼以温摄之治法。如因湿热伤脾胃,影响“脾统血”,治宣兼顾脾经湿热,加用苍白术、苡仁、黄连、云苓等药。
明•方广《丹溪心法附余》对于血崩治法提出“初用止血,以塞其流;中用清热凉血,以澄其源;末用补血,以复其旧”。后世将“塞流”、“澄源”、“复旧”称之为“治崩三法”。方氏进一步指出,“若止塞其流,不澄其源,则滔天之势不能遏;若止澄其源而不复旧,则孤阳之浮无以止,不可不审也”。万全《万氏女科》也有类似的见解,认为治崩须掌握“初止血,次清热,后补其虚”三法,以此作为重要的治疗步骤与法则。万氏谓:“初见崩中暴下之病者,宜用止血之剂,乃急则治其标也。四物汤调十灰散治之,以血止为度。血止即服清热之剂,用凉血地黄汤主之;如血未止,再吞十灰丸;血已尽止,里热已除,宜用补中之剂,加味补中益气主之;更在早服地黄丸,夕服参术大补丸,以平为期”。万氏的学术经验,对后世治崩也有一定影响。
崩中出血量大,先用止血(即“塞流”)可避免因失治而致晕厥、虚脱。如何止血,须予辨证处理。总的原则是虚证宜补,实证宜泻,热证宜清……”。亦即不能单纯用止涩药而不知变通。所谓“澄清”则系针对病机之“究本”治法。有关崩漏之“源”,清•沈金鳌《妇科玉尺》总结有“六大端”,即火热、虚寒、劳伤、气陷、血瘀、虚弱。较多的情况是由于血分之“火热”,宜清热凉血;但虚者宜补中益气,虚寒者宜温经补血;劳损者立固气摄血。血瘀者宜活血散瘀……。所谓“复旧”,系指调理脾气、培补气血的治法,较有利于患者病体之康复。
在“治崩三法”中,止血作为首要治疗手段,我在临床上用过万全“四物汤调十灰散”的治法,结果是有效、有不效者。后来我有幸请教中医研究院郑守谦老中医,他治疗功能性子宫出血(简称“功血”)案例颇多,其止血之治法,主要着眼于“大补气血”。方用红人参6克,炙黄茂24~45克,熟地15克,白术12克,白芍12克,阿胶(烊化)15克,仙鹤草24克,生龙牡各30克。此方确有良效。郑老认为“功血”久病患者,如用补气、育阴、潜阳、固涩冲任等法,有时效验不太理想。因为患者的妇科检查多系内膜增殖或囊性内膜增生。故他主张用祛瘀生新、引血归经法,使内膜脱落、排净(即所谓“通因通用”,待瘀去再治其本),方用益母草12克,桃仁12克,红花6克,泽兰9克,蒲黄12克,五灵脂9克,山楂炭9克,大小蓟各15克,茜草根9克。郑老指出“功血”患者多有肾阴阳俱虚的病理。故在促进排卵方面,往往在滋,肾阴的同时,加适量的温阳药,以使真阴、真阳相对平衡,促进排卵。他常选用张介宾之左归饮、右归饮加减。患者处于排卵时所拟方,多有淫羊藿、巴戟天、熟附、生鳖甲、生龟板、苁蓉、杜仲、牛膝等味。对于延长黄体期及控制中期出血方面,则多从脾肾阳虚论治。在促进激情素水平上升方面,着重用养血补肾法(当归、川芎、丹参、鸡血藤、何首乌、紫河车、菟丝子、复盆子、枸杞子、从蓉、鹿茸、巴戟天)。郑氏的经验,我从临床验证方面确实感到得益非浅。
2.临证心得
诊治崩中,尤当着意辨析寒热、虚实及有无兼挟之证,这是确立治法的辨证依据。西医亦有“血崩”病名,多指月经周期不改变,节律正常,失血量正常;但于每一周期之间有阴道流血。所不同者,中医所论“崩中”,?